来自网友【Suliko】的评论 原文发表于北青艺评《极盗行动》作为阿根廷在中国上映的第一部商业电影,剧情足够让观众大跌眼镜:一伙人抢劫了富人区的一家银行,然后在警察的重重包围下,带着价值约2000万美金的财物,悄无声息地溜之大吉,而且全程无暴力无伤亡。关键问题是,这个剧情并不是编剧导演脑洞大开想出来的,而是2006年发生在阿根廷的真实故事。事实上,影片的编剧之一费尔南多·阿劳霍(Fernando Araujo)就是当年这桩劫案的策划人。那么为何他要策划这样一桩惊天劫案呢?费尔南多·阿劳霍出生和成长于阿根廷的中上阶层家庭,是一名造型艺术家和武术教练。2004年,一个疯狂念头在他的脑中挥之不去:实施一次完美银行抢劫。于是,他找来了一名工程师和几名职业神偷组建起了梦之团队,并制定了一个万无一失的抢劫计划。经过两年的筹备后,2006年1月13日,抢劫如约上演:他们持枪冲进了了位于布宜诺斯艾利斯北部Acassuso的河畔银行(Banco Río),在 300多名警察包围下,打开了147个保险箱,取出大量财物。与此同时,全国的观众都通过电视台直播关注着河畔银行。六个小时后,特种部队冲进了银行,发现里面只有安然无恙的人质,和几把假枪,并没有一个劫匪。原来,劫匪着早已经带着抢劫而来的价值约2000万美元和财物,从事先准备好的下水道逃走。事实上,当警察冲进银行时,阿劳霍和他的伙伴们已经在安全的地方边看电视边数现金了。奇迹还在后面,案发五周后,他们诸一归案。但因为现场使用的假枪,且没有人员伤亡,认定的失窃数额又很少——只有117万美元,所以,他们的刑期都不长,主谋阿劳霍的刑期是一年零七个月。梦之团队出狱后,都过着令人羡慕的生活:工程师继续开着一家工程修理店,受人尊敬,甚至被引为传奇;乌拉圭神偷在乌拉圭开了一家珠宝店;主谋阿劳霍先是写书,现在又拍上了电影……但那起案件留下了无数的谜团:抢劫的金额到底是多少?为何只认定117万美元这么少?过程是怎样的?刑期为何如此之短?这些谜团在媒体、警察和几个劫匪的不断重述中变得愈加扑朔迷离,后来,它甚至被称为世纪大劫案(影片名片的直译)。但策划人阿劳霍感觉意犹未尽,用他的话说就是“完美地执行了一项罪行,却没有机会获得荣誉,这有点像拥有一幅无法展示的毕加索”[1]。他始终记得自己是一名艺术家,抢劫银行的目的也是为了完成一件完美的艺术作品。为了让这件艺术品得以保存,他决定参与拍摄一部电影。于是就有了这部名叫《极盗行动》的电影。在富人区里,不用刀枪,没有怨恨,只有金钱,无关真情。En barrio de ricachones, sin armas ni rencores, es solo plata y no amores不像其他阿根廷电影的苦大仇深、爱恨情仇,虽然是犯罪片,但《极盗行动》是以一种轻松、诙谐的喜剧方式展开的,无关阿根廷动荡的经济和复杂的政治,仿佛只是一场抢劫游戏。整部影片回顾了抢劫发生过程:从策划、召募、筹备、实施,到逃脱、被捕、刑满释放。但影片把主要篇幅用在了筹备和实施上,前者在电影中用了38分钟,后者是42分钟。这样的时间安排,注定了影片节奏不可能是惊险刺激、跌宕起伏的,而是舒缓的、诙谐的。即使在实施抢劫银行的过程中,也是按部就班、从容不迫的。它不需要观众过多的情感参与,换言之,这是一个没有恨,甚至充满“爱”的犯罪故事。当然,这并不等于说影片没有悬念和惊险,影片前半部分留下了许多悬而未决的疑问,后面则用闪回蒙太奇的方式回答。比如,工程师制作的用来撬开保管箱的“动力大炮”在前面并没有出现,再比如乌拉圭小偷马里奥为了练习谈判技巧而上过表演课程、他们使用的枪都是假枪等细节,都是在抢劫的过程中交待的;观众这时才得知,这些安排是为了被捕后减轻刑罚——也就是说被捕也完全在计划之中。最有趣的是抢劫的过程,不仅没有血雨腥风、尖叫恐吓,反而是有条不紊、欢歌笑语的。影像在警察、劫匪与人质之间来回切换。警察那边紧张万分,劫匪则忙碌于打开一个个保险箱,而人质的这条线是轻松愉悦。我们看到上过表演课、又阅读了谈判手册的灰色西装男人,游刃有余地应对着警察和人质,简直是享受其中,最后他甚至带头为人质中的一个老太太唱起了生日歌,然后又“漫不经心”地放走了她。于是在影片第83分钟时,我们看到了小山一般堆起来的美元与财宝,和六张喜笑颜开的脸。鉴于“被捕”也是完美计划的一部分,所以,他们之后还是被捕了。被捕的这一幕,在影片中突出其来且最为紧张刺激的段落,他们当着家人的面被警察逮捕归案。但主谋阿劳霍的被捕依然是安静而从容的,他抽着大麻,欣赏着雪山的风景。而且在影片中,上一个镜头他被捕,下一个画面就是他出狱,音乐中的口哨声也继续着那份悠然和劫匪们之间轻飘飘的友情。最后,画外音交待了劫匪都们出狱后的生活:除了一人车祸死亡,其他人都过着自在的人生,有些甚至还找到了自己的人生使命。也就是说,他们没有“恶有恶报”,他们不仅得到了善终,而且被阿根廷人视为偶像和英雄。要理解这一点,要懂得何为阿根廷和阿根廷人。所有的阿根廷人都为一种想像的、英勇而神秘的、专门用在吵架斗欧和搬弄是非的人身上的过去而感到骄傲。——博尔赫斯虽然华丽的影像和美好的结局,会让观众误认为阿根廷是一个富足且宽容、自由且民主的社会。然而事实上自独立(1816)以来,阿根廷就经济危机频发,政治黑幕重重,再加上政变、独裁、暗杀、腐败、贫富差距等问题不断引发着各样的暴力事件,因而“虐待、愤懑、怀疑深入肌髓,成为人民性格的一部分”[2]。因此,这个故事能够成立,与阿根廷的经济乱象和政治困境密切相关。首先观众一定会疑惑,为何阿根廷银行里存的都是美元?1980年代,刚刚从威权政府恢复为民主政府的阿根廷又陷入了经济泥潭,政府靠印刷钞票弥补财政赤字,由此又出现了恶性通货膨胀。而在总统卡洛斯·萨乌尔·梅内姆政府执政的1990年代实行的是新自由主义政策,为遏制通胀,采取了本国货币比索与美元1比1的固定汇率制度。这种汇率制度虽使通货膨胀得到了控制,但也付出了高昂的代价。到2001年,阿根廷陷入债务危机,12天内,总统换了五届,比索大幅贬值,数百万人的财产化为泡沫。因此在阿根廷人眼中,银行与强盗无异(这个观点在阿根廷的另一部影片《英勇废些》中有更赤裸裸地表达)。自此阿根廷人就不再信任银行账户和本国货币,他们把美元、珠宝等放入银行保险箱,于是就有影片中出现的大量美元、金条。而在阿根廷人眼中,影片中这家富人区的银行尤其是大众头号公敌[3],因此,劫匪们的行为就更像是行侠仗义的罗宾汉。另一个问题是,为何被劫的财物有2000万美元,认定的只有117万美元?首先因为银行必须为储户保密,而储户的钱有很多来历不正,甚至是赃款,所以他们也不敢把准确数目告诉警察;其次,这些财物都买了保险,所以储户并都得到了赔偿。其结果是,劫匪们只交出了一小部分钱,剩余的钱全部洗白。最后因为认定金额不大,用的是假枪,认罪态度又好,所以他们在几年内全部出狱,之后光明正大地过上了优雅富足的生活。Bravo!一次次金融危机,使阿根廷人的钱在银行消失,而现在,有人用如此传奇的方式把钱从银行抢了出来,而且,没有暴力,没有受害者,不能不说是大快人心的抢劫。正如他们留在银行里的那张纸条上说的:“在富人区里,不用刀枪,没有怨恨,只有金钱,无关真情。”甚至,他们其中的几个还因此找到了自己的人生使命。如片尾所交待,工程师继续他的机械工程事业;另一个成为谈判专家,解救人质168人,无一人伤亡;而阿劳霍继续当他的艺术家。“所谓至善,是让人找到自己的使命,那种不惜牺牲生命也要完成的使命。”在影片开始不久,策划人阿劳霍就说出了这番言论,一举用自己的方式重新定义了善与恶。阿劳霍是个艺术家,一个艺术家的使命是创作独一无二的作品,并使之保存下来,得到大众的赏识;这次抢劫行动,就是阿劳霍精心策划堪称完美的作品,一件万众瞩目、过程和结尾都让人称快的艺术作品。不时响起的口哨声,使这部成为一部赏金杀手般的传奇故事。 在经历了“肮脏战争” 8年,失去的10年(1980年代),失望的10年(1990年代)之后,近20年的阿根廷一直在复苏之中。盗匪主题和犯罪喜剧的出现,意味阿根廷人化苦痛经历为非凡创造力的决心与勇气。与其哭泣,不如狂欢;与其愤怒,不如大笑,这也许就是当代阿根廷人的心声。换言之,只有内心强大和成熟的人,才勇于自嘲,这是否意味着阿根廷人正在走出受虐的被害者心理,把幽默与乐观植入自己的民族性?事实上,盗匪成为英雄,阿根廷并非孤例,早在1960年代巴西新电影时期,巴西导演格劳贝尔·罗恰就一再采用观众喜爱的盗匪主题,他认为盗匪片之于巴西,“就像日本的武士片或美国的西部片……他们(盗匪)是巴西民俗神话的真正英雄” [4]。而之后,巴西的盗匪片如《上帝之城》(2002)、《人类之城》(2007)等也都获得成功。近年来,阿根廷也刮起了一阵盗匪片热潮,这一类的影片有《犯罪家族》(El Clan,2015)《死亡天使》 (El ángel (2018)、《失忆摩托》(El Motoarrebatador ,2018) 、《英勇废柴》( La odisea de los giles 2019)等,凑起来也是一部“恶棍列传”(博尔赫斯的小说)。关于“世纪大劫案”的传奇还在不断书写中,先是根据劫匪之一贝托(Beto)的访谈写的两本书:《没有武器或怨恨》(Without Arms or Grudges) 和《世纪劫案:秘史》(Robbery of the Century: The Secret History);另一名劫匪维特(Vitette)则声称其他的书都是虚假的,真相在他写的书《我的真理!》(My truth!)中;主谋阿劳霍也写了一本书,还编剧了这部电影。事实上,每一本书都只是这个阿根廷传奇的一个版本。无论如何,当犯罪成为万众瞩目的传奇,劫匪成为受人喜爱的英雄,抢劫成为一场媒体与大众的集体狂欢,它的时态可能永远是过去未完成时(西班牙语的一种时态)。影片的导演Ariel Winograd 则称之为“史诗”:“这是一件标志了新文化的新故事”。[5] [1]“After all, executing a crime this perfect and then never getting a chance to take credit for it is a little like owning a Picasso you can't display.”https://www.gq.com/story/the-great-buenos-aires-bank-heist[2]玛丽·阿拉纳.银、剑、石 : 拉丁美洲的三重烙印. 北京:中信出版集团股份有限公司,2001:163.[3] “El banco era el enemigo público número uno del pueblo”. https://elpais.com/cultura/2021-07-02/un-atraco-de-19-millones-de-dolares-por-amor-al-arte-que-marco-a-argentina.html[4] Julianne Burton.拉美电影与社会变迁.迷走译.台北市:电影资料馆.1996:155.[5] “Es una historia que marcó nuestra cultura” https://elpais.com/cultura/2021-07-02/un-atraco-de-19-millones-de-dolares-por-amor-al-arte-que-marco-a-argentina.html.